文化探源|张岱入剡——在失意中遇见自己

文化探源|张岱入剡——在失意中遇见自己

避兵西白度苦日

羸弱的鲁王政权,并未听从张岱的建议,战事也未有任何转机。顺治三年(丙戌,1646)夏季浙江久旱不雨,水深不过马腹,于是北骑渡江,方国安的钱塘江防线顷刻土崩瓦解。鲁王朱以海逃离绍兴,经台州乘船流亡海上。隐匿于越王峥佛寺编纂《石匮书》的张岱,亦被迫逃难,缘山图至剡地。

张岱在此年为母诞辰所作的《讳日告文》中言:“维丙戌八月,孝子张岱避兵于剡之西白山中。七之日为我母陶宜人之诞辰也。谨采西山薇,酌剡溪水,杂桃源鸡黍而荐之。……乃至今日举家逃窜,五弟携家入闽,九弟、四弟妇入山避兵火,亦携家去。儿家口星散,儿妇依幼女住项里,诸妾住剡。儿鉽在途奔走,儿鑣在赘,儿釬、儿鉞煢煢无依,住无定所。儿晓冒风露,夜乘月光,扶杖蹑芒,走长林丰草间,或踰峻岭,或走深坑,猿崖虎穴之中有所棲泊,亦不出三日,辄徙其处。幸有高僧义士推食食之,不至饥饿。然皮肉具削,背露其脊,股出其髀,黧黑如深山野老,知交见之,多有不相识者矣。”足见此次逃亡之路的艰辛与悲凉。

关于自越避兵入剡的路线,文辞语焉不详。张岱在《上鲁王第二笺》曾提及“繇会稽山出嵊县,崇山峻岭,蹴五进一。”自越赴台时,他徒步行走山路,以至胫血缕缕至踵。在《陶庵梦忆补·祁世培》中还有这样的记载:“乙酉秋九月,余见时事日非,辞鲁国王,隐居剡中,方磐石遣礼币,聘余出山,商确军务,檄县官上门敦促。余不得已,于丙戌正月十一日,道北山,踰唐园岭,宿平水韩店。”文中北山,即嵊县西北部之谷来;唐园岭,即陶宴岭。张岱自剡入越,走的是经北山、入王坛,逾陶宴岭而夜宿平水休整。故可推之,避兵入剡当是此反向路线。经北山,南向而往黉院,再至西白山。黉院,即今嵊州之王院,此地有张氏聚族而居,宗人引领张岱观百丈飞瀑,张岱有《百丈泉》诗记之。诗序言:“余宗人分居剡中黉院,皆魏公裔也。丙戌以避兵至此,宗人引看百丈泉。泉在万山顶上,屈曲棱层,盘郁数里,乘高泻浪,雪蹴雷轰,下悬百丈。余胸中磊块藉以一吐,意甚开爽,为是诗。”光绪戊子叙彝堂《黉院张氏宗谱》亦录此诗,前有序文呼张宗子为“山阴宗人岱公”,然题称《百丈潭》,不少诗句亦与沈复燦钞本《琅嬛文集》所载互异。在辗转逃亡的路上,陶菴所携书籍不断毁失,至黉院时尚存数箱。《野老哭十首·哭书籍》叹惜曰:“藏书凡五世,失去不崇朝。藉甲须成秩,装烟只扯条。秦碑无半字,劫火不留苕。数箧留黉院,白头又一烧。”

最终,张岱一行落脚于离黉院不远的西白山,自称“披发入山,駴駴为野人”。其曾至此间鹿苑寺食方柿。九月,作《和贫士》诗,序曰:“丙戌九月九日,避兵西白山中,风雨凄然,午炊不继,乃和靖节贫士诗七首,以寄剡中诸弟子。”(其四):“不食嗟来食,古昔有黔娄。邻翁尝餽粟,愧余无以酬。……”《住剡溪谢人赠米》诗亦记此事。断粮挨饿成了常态,全家生存陷入困境,幸有邻舍接济才勉强度日。到了冬季,西白积雪皑皑,天寒地冻,《山中冬月》《山居极冷》有纪之。为缓解饥荒,开春又亲自力田以图自食,有《和有会而作》《和挽歌辞》诸诗提及。日常所用器物,则见于组诗《丙戌避兵剡中山居受用曰毋忘槛车》十四首,分题曰:“茅草厂、门板床、麻布帐、稻草荐、松树枕、衲布被、麻绳椸、瓦茶瓶、瓦灯盏、麤板桌、砂锅盆、地火壚、稻草鞋、竹溺器”。物质境况之凄惨一览无余。

对于张岱来说,西白山居之窘境与少时生活之奢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这段经历,在其日后的《自为墓志铭》中有言:“年至五十,国破家亡,避迹山居,所存者破床碎几,折鼎病琴,与残书数帙、缺砚一方而已。布衣素食,常至断炊,回首二十年前,真如隔世!”

此间得女名剡曾

避兵嵊县西白期间,诸妾随张岱生活。《和贫士》(其二)云:“风雨当重九,澹然独依轩。愧非仲舒子,目不敢窥园。村醪远不继,日午厨无烟。残书手一卷,埋头自钻研。婢妾窥我笑,唠唠有后言。囊涩无聊尔,敢谓自称贤?”《和有会而作》言:“婢仆褰裳去,妻孥长作悲。彼但悲岐路,讵知世事非?近稍力耕凿,田间有秉遗。便可骄妻妾,施施从外归。但愿岁时熟,丈人是吾师。”顺治四年(丁亥,1647)中秋,张岱曾至山阴,有词一首《念奴娇·丁亥中秋寓项里作》。又《祭少宗伯陈木叔文》言:“丁亥八月,岱至山阴,见五弟道子,讯及之,始知木叔到台后,见事不可为,遂捐躯殉国。……岱归山居,设位而哭。”张岱山阴省亲后即归西白山居。

生活稍事安定后,有妾为张岱生下一女。在张岱七十岁(康熙五年,1666)所作的《告亡女丁四媛文》中记云:“自闰六月十七日至七月二十九日,吾亡女丁四媛去世已四十二日矣,其父陶庵老人自哭临之。……老人多男复多女。老人避兵剡中,举吾女,故名剡曾。少而灵慧,长而婉瘱,视诸儿女,以汝状貌似老人,聪明似老人,廉介贞靖似老人,故钟爱之特甚。”可知此女生于剡地,故取名曰“剡曾”。张岱妻刘氏,水澄刘氏刘世穀之次女,时住山阴项里而未至剡。剡曾当为其中一妾所生,张岱极为钟爱。晚年作启《儿盟》提及:“厨存二妾,以给饗飱;膝下六雏,乃索梨枣。”则张岱至少有二妾,均不知姓籍。《告亡女丁四媛文》又言:“而闰月八日晤亮生亲翁于郡城,言新妇近日善饭,且能佐姑炙鱼炒豆,深以为喜。……呼长年拏舟疾行如驶,坐至子夜,见月光山色,犹疑梦境。天尚未曙,遂至丁村,匍匐上厓,见有斗书在门,急至厅事,有遗蜕在床,有冥灯在地,有素幄食器在几。老人惊倒,惛闷不省人事,余婿子升急来扶掖,而太翁太母、亲翁亲母皆相对哭失声,余始信吾女其真死矣。及苏细问,乃知吾女身染时气,发寒热者七日,胎死腹中,幸得分娩,而庸医教以勿食参蓍,并不许少啜汤粥,致血脱气陷而死。”康熙五年,爱女剡曾突然病故,年仅十八。张岱痛悼哀叹:“汝父年臻七十,方望汝孝养,以娱余年,今乃不可复得矣。”剡曾卒于康熙五年(1666),上推其生年,当在清顺治五年(戊子,1648),时张岱五十有二。此外,《告亡女丁四媛文》言及“闰月八日晤亮生亲翁于郡城,言新妇近日善饭,且能佐姑炙鱼炒豆,深以为喜。”可知岱女剡曾,适丁村丁亮生之子丁子升为妇。丁村何地未能确考。

张岱所作《祭六婶娘董太君文》载:“顺治戊子七月十八,我六婶娘董太君卒于内寝。其犹子张岱避兵于剡之西白山,不能匍匐抵家,哭临襄事,乃为位于山居,割羽牲,酤村醪,为文以哭之曰:……”则顺治五年(1648)七月,张岱仍居剡。在剡期间,张岱尚作有《湖磴菴》(在剡中半城)、《剡溪赵孝义隐君七十大寿》等数首涉剡诗,见证其交游。顺治六年(1649)岁初,五十三岁的张岱回到绍兴城中,作《己丑岁旦》诗称“四载无新岁,郊居形影孤。”此后,社集于其弟张岷邻砚堂,作诗《社集山民弟邻砚堂》以纪,有“四载山居避弋缯,归来发短不成僧”之句。

自顺治三年(丙戌,1646)张岱隐寓剡中,至顺治六年(己丑,1649)九月僦居快园而结束山居生活,前后逾四年光景。国破家亡、避乱剡地的这段岁月,是他一生中最为失落困苦的阶段,但其并非一味消沉,仍苦中作乐,保持豁达的人生态度,坚持修订《石匮书》以遗后世。探寻张岱入剡事迹,对于研究张岱的晚年生活、遗民心态和亲友关系等均有一定价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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